旅行漫记

钱谦益、柳如是墓在常熟虞山西麓的虞山南路边，本不在此次行记规划内，但回程路过，也便一定要下车去看看才好。

钱谦益（1582年10月22日－1664年6月17日），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苏州府常熟县鹿苑奚浦（今张家港市塘桥镇鹿苑奚浦）人。

这个人，前半生不错，后半生污浊。

其前半生，明史说他“至启、祯时，准北宋之矩矱”，万历三十八年探花，东林党领袖之一，官礼部侍郎。其后半生，先是以59岁高龄娶了23岁的柳如是，算是老不要脸皮吧。再就是明亡后不顾其妾柳如是反对，投降清政府并担任礼部侍郎，丢尽了江南文人的脸（请钱侍郎自己对比率六万市民以死抗清的江阴典史阎应元）。

与之相对的是柳如是的气节。柳如是（1618－1664年），江苏吴江人，明末清初歌妓、女诗人，本名杨爱儿，又称河东君，因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作为明清秦淮八艳（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之一，她是其中最为刚烈的女子。1645年，南明王朝气数未尽、满清鞑虏兵临南京之时，大概是受其前夫陈子龙影响，这位歌妓劝钱谦益一起投水殉国、以全节义。钱谦益的反应是摸摸池水说，“水太冷，不可下”。柳如是无语相对，“奋身欲沉池水中”，钱谦益拼命把柳如是扯了上来。五月十五日，钱谦益率诸大臣在滂沱大雨中开城向清军统帅多铎迎降，其时柳如是着大红袍，以念朱明。投降后，钱谦益还做了一件不要脸的事情，据顺治年史敦《恸余杂记》载：“豫王（多铎）下江南，下令剃头。众皆汹汹。钱牧斋谦益忽曰：‘头皮痒甚。’遽起。人犹谓其篦头也。须臾则髡发（剃满人发型）而入矣。”时人有诗讥讽钱谦益“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而当时与钱谦益交好的河南巡抚越其杰（马士英妹夫）和河南参政兵巡道袁枢（兵部尚书袁可立子）俱誓不仕清、绝食而死。

不管后面钱谦益如何粉饰自己、暗中支持郑成功反清复明，这段黑历史是注定与其相伴一生了。其出尔反尔的人品也被打入《贰臣传》中——乾隆即位后，坚决把曾经降清，又暗地反清的钱谦益列为《明史·贰臣传》之首，还专门写诗挖苦：

观钱谦益初学集因题句
[清] 乾隆
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
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
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
末路逃禅去，原是孟八郎。

同时，下令销毁钱谦益所著的《初学集》、《有学集》等100多种著作，凡有他名字的序文或列名校勘之书都在禁止之列。

乾隆是真狠，专打文人三寸。可怜一代文学大家，落得个无流传的下场。

不提钱谦益，来看看柳如是。对柳如是的兴趣，促使我搜阅了她与汪然明通信的尺牍。我得出的结论是：

江浙女子有才者又何尝不想金屋藏娇？昨日走访常熟，于河东君墓前拜谒，铿然决绝、才华横溢、冠绝秦淮八妓之首的河东君，当年在与汪的书信中还说要“接教并诸台贶。始知昨宵春去矣。天涯荡子，关心殊甚。紫燕香泥，落花犹重，未知尚有殷勤启金屋者否？感甚！感甚!”河东君所谓“殷勤启金屋者否”，指的便是托汪然明帮她找个合适的主子，才能主动投怀送抱收入门。这就是社会风气，管你小学还是研究生毕业，管你是反清复明义士还是上海滩时尚买办，江浙女子皆“如是”。

S. (2019-10-05). 评<亲密关系中怎么谈钱不伤感情>.

所以说，钱、柳这两个人，倒也是有些般配的，只不过一个是臭不要脸，一个是还算要脸。

钱谦益墓前，有江苏省文保碑。

墓道虽不长，却显得幽深。

飨亭，亭柱上镌钱谦益书“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楹联一副。

墓碑有三块，分别刻着民国间立“钱牧斋先生”、清嘉庆间书法家钱泳书“东涧老人墓”、“明赠光禄大夫宫保礼部尚书景行钱公之墓”。三块碑均指代钱谦益，但却有三座坟，主穴葬钱牧斋之父钱世扬及母顾氏，昭穴葬钱牧斋、正室陈氏，穆穴葬其子上安、孙锦城。

从钱谦益墓沿虞山南路向西大约一百二十米，路南有小路通往拂水山庄，路边有一农妇摆摊，背后就是柳如是墓。柳如是墓的布局与钱谦益墓基本一致。

康熙三年五月二十四日（1664年6月17日），83岁的钱谦益离世，死后仅仅一个月，族孙钱曾就伙同钱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柳如是勒索金银、田产、房产、古玩。柳如是不堪受人欺凌，于六月二十八日愤然自尽，给女儿留下一纸遗嘱。作为一代才女，她的遗嘱却特意用白话写成，以敬世人：

我来汝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面凌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后，汝事兄嫂，如事父母。我之冤仇，汝当同哥哥出头露面，拜求汝父相知。我诉阴司，汝父决不轻放一人。

张晖. (2011-11). 钱谦益,一生最爱柳如是. 环球人物, 165(30), 84-86. https://www.zhangqiaokeyan.com/academic-journal-cn_global-people_thesis/0201223127704.html

柳如是的命运，再一次印证了一句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忽然间，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叫唤着从铁丝网钻了出来，拼命的向我脚边靠拢。我赶紧后退，看它急切的样子，应该是等待已久了。

这可真像是梅魂附体啊！

金明池·咏寒柳
[明] 柳如是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
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
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
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
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
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
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怀着一丝慌乱我急忙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