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漫记

武康路，一处近年忽然爆火的上海地标。

十多年前，我也曾几次来过，但并没有感到太稀奇，毕竟上海洋气的地方比比皆是。

我相信，老上海人应该没觉得这里有何特殊之处值得全国游客来打卡，外滩和南京路才是上海当仁不让的地标。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灰头土脸的老建筑群摇身一变身价过亿，成了小某书流量明星，甚至带动了徐汇区也成了当红炸子鸡，小资情结浓厚的女游客摩肩接踵，常常堵塞兴国路－武康路－淮海中路交界处。

也可能是某种轮回吧，毕竟兴国路=雷上达路（Route Legendre），武康路=福开森路（Fergusen Lane），淮海中路=霞飞路（Avenue Joffre），早已在百年前就定下了资产阶级的基调。

那么，今日里借着ld来逛网红地标的由头，我又来到此地，借助手中给我很大信心的相机，感受一样却又不一样的武康路。

下午开车沿着淮海中路自东向西缓缓而行，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从前是坐公交车或步行，驾车才发现两侧鳞次栉比的商店在法国梧桐掩映下呈现不亚于巴黎的风情。到了著名的“六岔口”，向北拐向兴国路再往东到泰安路找路边停车位——导航自然是不靠谱的，而且这样的网红地希望有路边停车位肯定是过于乐观了点。被迫在武康路又绕了个圈儿后，灵光乍现竟然在兴国路靠近高档小区兴国鸣园的逼仄弄堂里找到一个居民停车位，收费的小哥开着电瓶车过来说能找到这里也是不容易的。

小哥很麻利的收了我2小时停车费20元，说应该差不多够了。我心里暗叹小哥真是停车届老法师啊，算出下午5点后外地车辆不方便进内环，我必然在4点出头就走了。

铺垫了这么多，时隔这么多年重新走在法桐树下领略早已忘却的记忆的感受是极好的。

还没到武康路，街边就很有腔调。

到了街口一看，嗬，密密匝匝全都是打卡（女）群众，对面还不失时机的开了一家霸王茶姬，里外可谓水泄不通。

武康路原名福开森路，以美国传教士约翰·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命名，南北连接了繁忙的淮海中路和幽静的华山路——无论是否故意，我感觉此人的中文名字当年满大人们取得就有些无厘头，因为“福开森”在苏南方言中与“弗开心”一个调调。

这条路的渊源是这样的：

1896年，晚清洋务大臣盛宣怀接到直属领导李鸿章的命令，在上海徐家汇创立南洋公学，也就是现在交通大学的前身，为了方便住在公共租界的教授们到南洋公学来上课，小盛找人修了一条从静安寺善钟马房到徐家汇南洋公学的泥巴路，由于受地理走向如河流、田埂的影响，以及一些钉子户不愿意出售土地的原因，这条路绕了个弯，所以今天我们看到的武康路是弯月形的。

修这条马路的人是米国银福开森。福开森出生于加拿大，1887年，福开森带着新婚妻子来中国。福开森学习能力极强，不仅学得一口嘎嘣脆的南京话，还会写文言文，连古董鉴赏什么的也门儿清，还特别会搞交际，在上海和南京已经跟两江总督、达官贵人比如盛宣怀啊、李鸿章啊、张之洞啊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于是，这个波士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先是做了南洋公学的监院，接着在修马路这件事儿上，小盛和老李也一致想到了他，当然，福开森不负众望，将修路这事儿做的不错，很受师生欢迎。

此时的武康路是没名字的，福开森并没有自恋到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条路。

1907年后，这条路上的行人、马车渐渐多了，法租界公董局就将这条马路整修、拓宽并铺成了煤屑路，可供汽车通行，于是渐渐有了今天的雏形。1914年，这条路被正式划入法租界，并将这条马路称之为福开森路。

武康路被正式划分到法租界以后，随着法租界的扩张，法国公董局为了提高社区品质，要求这里的房子要有暖气设备及卫生设施，对建筑的材料等也有规定，马路上还必须种上法国花园住宅的标志性物——梧桐树。至今我们还可以在武康路上看到当时流行在西方上流社会的一些艺术品位和艺术风格。

1933年，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来上海出席活动，活动之余，萧伯纳和鲁迅、蔡元培一起去武康路散步，一语道出了武康路的诗意：走在这里，不会写诗的人想写诗，不会画画的人想画画，不会唱歌的人想唱歌，感觉美妙极了。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法租界被日军占领，福开森路陷落，1943年，汪伪政府将法租界改称为上海市特别第八区。

那个年代，莫干山是个热门景点，当时的一些政要、洋人、富商什么的都是莫干山的死忠粉，汪精卫也不例外。每次从上海前往莫干山要途径武康县，也就是现在的德清县，汪精卫认为，武康是莫干山的特殊区域，福开森路是上海的特殊区域，环境和氛围很相像，于是就将福开森路改名为武康路。

武康路从此在上海滩叫开了。此后，这条马路的名称被沿用至今，在解放后的那个特殊时期，这个由汪精卫命名的路名居然没有任何变动，也算是奇迹了。

[超人不会飞]. (2016-06-28). 福开森路-上海"腔调"的所在. 知乎. https://zhuanlan.zhihu.com/p/21440123

武康路的“尾巴”就是武康大楼。它是无数影视剧的取景地（如2007年梁朝伟汤唯电影《色戒》，2017年金城武周冬雨电影《喜欢你》），也是中外游客来上海武康路必打卡的标志性建筑。大楼建造于1924年，由著名的匈牙利籍设计师拉斯洛·邬达克（László Hudec）设计，沿用法国文艺复兴式风格。大楼原名诺曼底公寓，1953年更名武康大楼，其外观十分有特色，三角形的造型楼体宛如一艘缓缓起航的巨轮，十分壮观。这里还曾是多位名人的居所，著名电影演员吴茵、王人美、郑君里等等都是它的租户。

经典角度来几张吧，没带超广可惜了。

武康大楼的东南面是宋庆龄故居。这是一幢德式红顶白瓦的船形建筑，房前是一大片草坪，四周是终年苍翠的樟树。自1948年到1963年，宋庆龄在这里工作、生活达15年之久，是她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是她从事国务活动的重要场所。故居还存放了孙中山逝世前一年与她的合影、斯大林赠送的一辆“吉姆”牌轿车、徐悲鸿赠送的“奔马”国画、毛泽东1961年来此看望她时的留影等珍贵物品。由于时间关系没去参观，远远打个卡吧。

走过标志性的武康大楼，武康路名人故居在两排法国梧桐树荫下渐次展开。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武康路门牌号的编制规则：由西南向东北延伸的武康路门牌号依次递减，马路西北侧是双号，马路东南侧是单号。

武康路394号，西班牙风格建筑，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带有细小粗糙质感的水泥拉毛纹理的外墙，圆拱形的门廊和窗洞，以及特制的西班牙螺旋形柱子。

武康路395号，巴洛克风格建筑，建于1926年。该建筑具有折脊、古典檐齿、屋顶窗和棚式老虎窗等特色，其外墙分为古典三段式的构图，底层为粗凿石块饰面，二层以上原本是水泥斩假石墙面，但已被抹平，朝向武康路一侧还有塔司干式的柱廊楼梯通往二层。该建筑在西文报纸较早提及是在1928年，由《北华捷报》在当年2月8日报道已故西人德拉恩菲尔斯的女儿尤金妮亚小姐与沃茨先生在外滩联合教堂喜结连理，仪式结束后新娘的母亲在福开森路395号家中举行招待会，款待参加婚礼的众多友人，因此据此推测该建筑最早是西人德拉恩菲尔斯家族建造。该建筑曾是叶恭绰的府邸。叶恭绰是同盟会成员，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也是著名的书画家、收藏家和政治活动家。1933年，严济慈为镭学研究所搬迁的事来到上海考察，叶慨然以屋赠与，作为药物研究所、镭学研究所的新家，药物所使用一至三层，镭学所使用四层。1953年，被华东文教委员会接管。1969年，被上海市革命委员会调拨分配给燎原服装厂作生产用房。1977年归属上海电影演员剧团使用，至2003年迁出。2008年及2013年，先后两次修缮。现在，这里是上影演员剧团和上海电影表演艺术协会的办公楼，并为上海文广集团旗下的精文投资公司办公使用。

武康路393号，是同盟会元老黄兴的故居。黄兴于1916年从美国回沪后居住于此直至4个月后逝世，孙中山曾多次借宿这里商议革命。1917年，黄公馆辗转到了孔祥熙手上，也就成了孔家私宅。1932年蔡元培、吴稚晖等在此创办上海国际图书馆，这也是中国第一家国际专业图书馆。后在此成立同盟会大佬们的俱乐部世界社，并在此创办贵族学校世界学校。

这里有疑点：黄兴当时居住的福开森路393号是否就是现在的武康路393号？

已故上海掌故家郑逸梅先生在《清娱漫笔》中说：“黄兴的寓所，在福开森路三百九十三号，是‘世界社’的原址。”世界社由张静江、吴稚晖、李石蕾等于1906年创办于法国巴黎，并在上海平望街204号设立分社。约1929年前，世界社上海分社迁到法租界福开森路393号。《民国二十四年上海年鉴·学艺》载《世界图书馆展览会开幕》一文，说：

“中国国家图书馆主办之世界图书馆展览会，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双十节在福开森路三九三号开幕。由该馆创办人吴敬恒（即吴稚辉）亲临揭幕。”

又说：“展览场所假福开森路三九三号世界社大礼堂，四壁及中间均陈列出品，如照片、图样、表册、出版品等类，共计一千二百余件。”《年鉴·名人录》中还说：“李煜瀛，字石曾，河北高阳人。五十五岁，中央监察委员、中国建设银行公司董事、中国农工银行董事长。住福开森路三九三号。”由此可以断定，1916年黄兴位于福开森路393号的寓所与1934年世界社所在地福开森路393号是同一个地方，也就是现在的武康路393号。

毛注青编著的《黄兴年谱长编》第478页注文说：“黄兴返沪后，初寓圣母院路（石门一路）100号，继迁福开森路393号。”又说，“1917年1月18日，幼子一寰生于福开森路393号。”可见，1916年7月6日黄兴到上海后并没有直接入住福开森路393号，而是过了几天后，才由政府安排入住福开森路393号；黄兴逝世后，黄兴家族也没有立即离开福开森路393号。

黄兴逝世后，黄兴的家族搬离，福开森路393号的房子由政府收回，不久调拨给李石曾和世界社使用，后来，世界社在这里建立世界学院中国学典馆，1936年，世界社又在这里开设这两个机构的预科——世界中学。

黄兴寓所的占地面积十余亩，北面紧挨着福开森路，南面到霞飞路（当时叫作宝昌路，就是现在的淮海中路），从福开森路393号门进出，主建筑在北侧，坐北朝南，面临大块的草坪和绿化，二层砖木石混合结构，英国乡村别墅建筑。

在字林洋行1937年版《中国行名录》的登记中，福开森路393号登记的住户是江南铁路公司，是中央政府派驻在上海的机构，公司在福开森路393号沿街建造了办公楼，四层钢筋混凝土结构，近现代主义建筑风格。

1948年上海市教育局编印的《上海市中等教育概况》中说，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后，世界中学校长陶玄赴重庆，世界中学一度处于停顿状态，1938年，为了预防敌伪染指学校，一度改为私立世界中小学。抗日战争胜利后，校长陶玄，董事长吴稚晖，董事李煜瀛、钱新之、张静江、杜月笙、王晓籁、江一平（虞恰卿的女婿、著名大律师）等相继回沪，学校呈复兴之势。在叙述学校场地和建筑时说：“本校基地约八亩，建筑物占六分之一，运动场占六分之四，校园面积占六分之一。”显然，原来的黄兴寓所的绿地大部分已经建设为校舍和运动场。

建国后，原来的世界社由华东文教委员会接管，建筑改为他用，世界中学由上海市教育局接管，仍为学校，不过，校名多次更换，1981年改名为沪光中学，改从淮海中路1788号进出。

老建筑的上海故事|武康路393号:见证一代代新青年的光辉岁月. (2021-07-28). 东方网. 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3776392

从上面的文章我推测，当年黄兴确实住在福开森路393号，但393号在黄兴逝世家族搬迁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隔壁同盟会大佬们的世界社组建了世界学校而代替，改造成为现在武康路393号这种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式钢筋混凝土结构、近现代主义建筑风格样式。

而之所以现在地方宣传册不提“世界学校”，我估计是因为毕竟是国民党高层给子女办的贵族学校，实在不想启齿……

武康路393号现在是徐汇区旅游咨询中心。从二楼向下望，是一片VR区域，可以通过头显体验影星王人美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徐汇区的公务员们脑子就是好，直接把“赠送武康路明信片+盖章”与“关注‘徐汇文旅’公众号并答题”关联起来，这对年轻人的杀伤力堪称爆表啊，答完后拿了三张。

宋庆龄故居和巴金故居今天都进不去，有明信片也算是打过卡了。

咨询中心二楼墙壁上挂着不少有关旧上海公寓楼的趣闻轶事。

邬达克设计了不少上海滩的老建筑，其中就包括武康大楼。他曾经设计的大光明影院、国际饭店、沐恩堂和吴同文住宅已被列入上海市优秀近代保护建筑名单，据统计，他在上海设计的建筑有124幢之多，占其生涯建筑作品的90%以上。

下面看板上的“小姐”，指的便是影星王人美。

武康路391弄1号，黄兴故居隔壁，是民国“金嗓子”、常州美女周璇的故居。1943年，周璇从长乐路留园12号的家中搬出来，来到淮海中路1754弄最后一排最西头的小楼里，即如今的这座小楼。在这年夏天，周璇先后拍了《渔家女》、《鸾凤和鸣》、《红楼梦》、《凤凰于飞》，场场爆满，声誉再起。抗战胜利后，周璇离开上海去香港拍戏，于解放初回到上海，不久精神病发逝世，再没回到这里。

其实我觉得周璇的大红也有特殊的历史背景，以及她跑到武康路世界学校隔壁来租房未尝不跟现在的学区房家长一样是想给庶出的子女找个好学校。

《天涯歌女》与《四季歌》是周璇早期代表作，还能听出道教音乐的味道，但我更想分享四十年代的靡靡之音。

下一页：武康路泰安路以北。